没有版权的这些年，仍有一群人在谱写《金庸群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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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游研社六周年征文活动入围作品

上世纪五十年代，金庸在香港新晚报连载《书剑恩仇录》，开启了自己的长篇武侠小说创作生涯。金庸热衷于在历史缝隙中讲述传奇故事，力求通俗小说的脱俗化，其作品经过传播在东南亚的华人圈中广受好评。

彼时也正是港台地区的影视工业兴起的时期，市场对优质内容的产出十分迫切。古龙、金庸等人的武侠小说成了那个年代各大公司争抢的大IP，有的影视作品甚至在小说还没完结时就已拍摄完毕，纵然胡编乱造，但依托IP的影响力，还是能获得不少关注。

这些影视作品良莠不齐，却都能带来不菲的经济效益，这让一些游戏圈的企业发现了武侠IP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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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九十年代，台湾智冠科技以敏锐的商业嗅觉取得金庸笔下十四部武侠小说的授权，开始研发武侠游戏。

1993年，第一款金庸武侠游戏《笑傲江湖》问世。这款游戏质量粗糙，玩法简陋，且剧情进行到一半便戛然而止。而从人物头像也不难看出，这更像是蹭当年徐克版《笑傲江湖》热度的赶工作品。

之后几年智冠制作的武侠游戏虽有突破，却也难言令人满意，这些作品大多还是无法撕去游戏性差的标签，玩起来更像是依托原著文本的视觉小说。

这些失败的游戏开发经历对于公司的发展并非一无所获，一些年轻游戏人的开发能力在这一时期得到了锻炼。

1996年，由智冠旗下河洛工作室开发的DOS游戏《金庸群侠传》横空出世，这款开放世界武侠游戏令智冠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也颠覆了玩家对国产游戏的认知。

河洛的主导者徐昌隆是一个游戏发烧友，在从事游戏开发工作之前还担任过游戏杂志编辑，欧美角色扮演游戏《创世纪》中开放的地图设计与高自由度的玩法令他深感着迷，也在其心中埋下一颗开发开放世界游戏的种子。

在此之前他主导过《倚天屠龙记》的开发工作，这部作品与之前智冠的武侠游戏相比，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但单部作品的改编令其制作开放世界的想法受限，于是他提出了将金庸笔下十四部小说的内容纳入一款游戏的疯狂想法。

在主导《金庸群侠传》的开发工作时，他大胆吸纳与改进了许多国外经典作品的优秀设计，比如《三国志》的人物培养体系，《火焰纹章》的策略战棋模式，《魔法门》的冒险解谜元素等。

在《金庸群侠传》中，玩家将扮演误入金庸世界的游戏玩家“小虾米”，为了回到现实，他必须在这个世界中游历冒险并集齐十四本天书。玩家将在空旷的地图中自由探索，结识经典角色，展开属于自己的江湖奇遇。游戏中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玩家的道德值，而道德值又会影响玩家的剧情走向，并最终决定游戏的结局。

来自不同小说，有着不同年代背景的角色还可以展开联动，满足了玩家经常喜欢讨论的“谁是金庸笔下最强战力”、“谁和谁会意气相投”的“关公战秦琼”式的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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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群侠传》成功之后，河洛工作室蛰伏5年筹备新游戏，这款游戏一改“金群”的开放世界玩法。徐昌隆从《实况力量棒球》生涯模式这类模拟养成的玩法中获得灵感，制作了以侠客养成为主体内容的武侠游戏《武林群侠传》。

《武林群侠传》一经推出也大获好评，故事不再有金庸光环的加持，但还是成为了一代人美好的回忆。

但许多因“金群”而关注河洛的玩家仍在期待续作的到来。虽然《金庸群侠传》是一款完整可通关的游戏，但游戏中部分情节显得比较仓促，一些道具与场景也没有完全发挥其作用，而那些游戏中未展现的原著精彩内容，也成为部分玩家的执念。

但错过了那个时间节点，就再也无法挽回。智冠获得的授权终有到期的一天，之后台湾昱泉国际取得了部分金庸小说版权，再往后这些版权则成为了完美、搜狐畅游等大厂手中的王牌。而开发“金群”的河洛工作室脱离了智冠的桎梏，成立“东方演算”，然而在恶劣的市场环境下还是难逃解散的命运。

但热爱这款游戏的玩家并没有放弃希望。“既然没有公司来做，那就我们自己来做。”

这一批玩家自发投入了对“金群”原版游戏的研究，最初仅能做到对游戏中的人物、道具及武功的基本属性进行修改，之后以“令狐心情”为代表的玩家实现对游戏中的人物及物品功能的合理化调整，由其推出的“剑气碧烟横”版本也被视为众多修改档与MOD的始祖。

2004年，一名ID为“游泳的鱼”的玩家开始活跃在各大“金群”玩家论坛，提出将游戏移植与复刻。一群热爱“金群”且有编程能力的爱好者一拍即合，开始研究游戏文件的数据结构。

代码被成功破解之后，他们着手制作了事件修改器和场景编辑器，有更多的玩家借此可以更便捷地制作属于自己的修改版本，这一时期最出名的一部是由“小小猪”制作的“小猪闯江湖”。

“小小猪”在此之后创建了“铁血丹心”论坛，成为当时国内最大的“金群”玩家聚集地，之后的许多游戏大佬与金庸同人作品开发者都曾是“铁血丹心”的用户。

这一套MOD制作工具也在之后不断得到完善，“游泳的鱼”和“weyl”研究与改写了编制复杂游戏指令的方法，他们的努力使完全重制游戏的剧情及设定成为可能，为“金群”修改版本的百花齐放奠定基础。

在此之后众多可玩性更高、更有创意的MOD走进了玩家的视野。

“小小猪”相继推出了“苍龙逐日”、“金庸水浒传”等版本。“苍龙逐日”填充并修改了大量剧情，游戏中可习得的武功、可招募的队友都大大增加，游戏的难度与可玩性都得到了很大提升。此后这个版本也经历了多次更新，更是有着以此为基础的再创版本。“苍龙逐日”也被众多玩家视为超越原版的存在。

此外知名的“金群”MOD还有“再战江湖”、“金群前传”、“人在江湖”等，在原版游戏问世的多年后仍在为玩家呈现别样的金庸世界。

另一方面“游泳的鱼”也没有食言，于2005年9月7日将“金群”移植到了Windows平台，但这个版本还存在许多bug，此后“tianua”以及“weyl”等人又以新引擎将更为完善的游戏版本带到Windows平台，《苍龙逐日》、《再战江湖》等修改版本也有了可在Windows平台直接运行的版本，为“金群MOD”这个由众多爱好者共同创造的IP不断延续着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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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群”MOD的研发与更新一直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但它的原版游戏毕竟是一款1996年发布在DOS平台的游戏，不像同期大热的“仙剑”一直在迭代保持着关注度。经过岁月的沉淀，知道的玩家越来越少，“金群”这块曾经的国产王牌还是难免蒙尘，愈发小众。

但2006年的一款游戏，又将这个经典IP带回了公众视野，也成为了彼时的年轻人对“金群”的美好回忆。

这款游戏被命名为《金庸群侠传2》，由网名为“半瓶神仙醋”的郭磊独立开发完成，玩家习惯称其为“醋仙”。醋仙并非计算机专业出身，但出于对原版“金群”的喜爱，他使用FLASH引擎耗时4个月完成了“金2”的开发。

这款游戏的贴图与各类素材都是东拼西凑而来，比如游戏中的许多头像来源于《武林群侠传》，回合制的战斗系统则搬运自《天龙八部单机版》。但这么一款卖相放在当年的一众FLASH小游戏里都不怎么起眼的游戏，却俘获了众多玩家的心。

这款游戏的成功，可以归结为两个方面。第一，FLASH引擎开发的游戏有着天然的传播优势，普通网页即可加载FLASH应用，令这款游戏有着打开即玩的特性，当时几乎所有的小游戏网站都有“金2”这款游戏。

第二个原因是这款游戏在保留了原版游戏高自由度探索金庸世界的基本玩法的基础上，对游戏做了许多更易于上手的调整。玩家不再需要找路，轻轻一点即可抵达想去的场景。游戏中还设定了一些可手动触发战斗的敌人来帮助玩家成长，一定程度上也降低了玩家试错的成本。游戏的整体难度相较初代“金群”以及后来众多的MOD版本也是相当友好。

这款游戏相当成功，却只能算是醋仙为玩家呈上的开胃小菜。它所容纳的剧情相当有限，且无法招募队友，通关以后颇有些玩初代“金群”时那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2009年，醋仙带着《金庸群侠传3》重回金庸迷的视野。这款游戏延续了“金2”的素材拼凑风格，但称得上是“金2”的全方面升级版。

游戏开始前玩家要回答一些问题，以此来决定初始资质。进入游戏后玩家将来到牛家村，在几天的时间里锻炼自己的能力以及遭遇各种事件，由此获得拜入不同门派的机会，出山之后将进入大地图正式开始自由的江湖之路，如果对加入门派不感兴趣，也可以直接开始闯荡江湖。

这一套玩法在二代的基础上为玩家建立了更清晰的引导路径，并在剧情探索上建立了更多分支。加入门派并不只是练功，玩家可以提升与部分门人的好感度，在出山之后有机会结伴闯荡江湖。在门派中也不一定需要谨遵师父的教诲，比如拜入华山派可以偷学“独孤九剑”，但这样就学不到“紫霞神功”；拜入全真教不认真习武会被逐出师门，但也能因此像杨过一样获得转投古墓派的机会。

抛开不怎么样的卖相，“金3”已是一款相当成熟的作品，其游戏性在今时看来也不算过时。

“金2”“金3”两款作品让“半瓶神仙醋”声名大噪，但因为没有版权，且游戏所使用的素材都来自于其他游戏，别说想要盈利了，不被告上法庭已实属万幸。醋仙曾放出一个短信形式的赞助通道，但这部分收入显然是杯水车薪。

完成“金3”的开发之后，他还是回到了工作岗位，继续游戏策划的工作。他向玩家承诺会继续开发“金4”，也尝试制作过几个DEMO，但生计的压力、侵权的困扰及超越前作的执念等主客观因素使他的创作止步不前，玩家这一等就是十几年。

“金2”“金3”在近年还有过一段小插曲，一个叫“黑白牛游戏”的团队将游戏改名后移植到了移动平台，还对游戏的爆率做了修改，开设内购商店售卖游戏道具。

游戏本来就不具有版权，又谈何维权？但在玩家的自发抵制下，移植版还是从商店中下架了。

2019年，“金群”MOD圈的资深作者“云淡风清”获得了半瓶神仙醋的授权，将游戏移植到移动平台的同时，还填充与修改了许多内容，并能实现多周目的游玩。让众多老玩家高呼“爷青回”的同时，也让更多新玩家在移动端领略到了这两款游戏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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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4”夭折，但“金群”却并没有就此淡出玩家的视野。

2013年，一款命名为《金庸群侠传X》的游戏发行。这款游戏由“CG”和“子尹”两位毕业于计算机专业且都喜爱“金群”系列作品的好友一同开发，一开始由silverlight引擎开发，在1.0版本及之后转为Unity引擎发布。

凭借这款游戏的成功，他们成立了汉家松鼠工作室，成为国产游戏不可忽视的一股新生力量。

这款游戏可谓是“金群”系列改编作品的新标杆，吸纳了先前众多作品的特色，比如初代的策略战棋战斗模式，“金2”“金3”的大地图等。

“金X”在游戏的探索机制上也走出了自己的路子，游戏对于任务的引导性弱于“金3”，但在地图上以醒目的方式标志出了当下可以触发剧情的大部分场景。且不同于“金3”达成所需条件便能接取特定任务的机制，“金X”细化了时间轴，有些剧情需要在特定的时间段内才可以触发，且有着更多具有冲突性的剧情，让这款游戏的可重复游玩价值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款游戏从发布在社区与论坛的一个小游戏，到稳居众多小游戏网站的榜首，再到上线移动平台，游戏质量也在这一过程中日臻完善。

但游戏获得巨大关注度以后，却也要面临没有金庸版权的现实。汉家松鼠以为一款致敬性质的非商业化游戏不会引起版权所有方的注意，然而还是收到了律师函与投诉信。

于是“金X”在APP Store等主流游戏平台下架。但这款游戏的生命并没有走到尽头。汉家松鼠推出过官方的MOD制作工具，许多玩家借此实现了自己的创意。他们之后还公开了silverlight版本的源代码，将这款游戏真正交到了玩家的手里。

除此之外，市面上比较知名的“金群”还有《金庸群侠传5》。这是一款用RPG Maker制作的即时战斗游戏，由吴亚古主导开发。

无论是为人还是作品，吴亚古都是一个饱受争议的人物。

2009年，已在网游公司供职多年的徐昌隆来到“武林群侠传吧”与网友一同交流，此后几年也流露出想要制作续作的想法。2014年，河洛工作室宣布重组，招兵买马的过程中也将“金群”的粉丝吴亚古纳入麾下。

重组后的河洛工作室先后开发了《侠客风云传》及《侠客风云传前传》，这两款游戏在近年的国产游戏中都称得上是浓墨重彩。参与开发的吴亚古自然是功不可没，但游戏中由其主导的部分情节也被认为是在伤害这两款游戏。之后河洛与吴亚古分道扬镳。

在现实中吴亚古也是一个表现欲极强、口无遮拦的人，经常在网络上发表一些过激言论，引发许多玩家的反感与抵制。

由其开发的《金庸群侠传5》也是这样一款争议满满的作品。这款游戏创造了一个相较之前的“金群”作品更为开放自由的世界，即时战斗模式虽简陋却也令人耳目一新。然而游戏中也充斥着各种恶俗与哗众取宠的桥段，甚至将房中术作为玩法之一，大搞擦边球。

这款游戏可以免费游玩，但开通了赞助渠道，根据赞助数额的不同可以为玩家提供内测资格或是专门定制游戏存档。综合主客观因素，这款游戏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成为了小部分人的狂欢，也没有遭遇版权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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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群侠传》诞生至今已有20多年的历史，它让喜欢金庸作品及热爱武侠的玩家得以在游戏的世界中自由畅想，这个招牌至今仍能成为许多年轻玩家的美好回忆，离不开众多爱好者的默默付出。

半瓶神仙醋在此之后主导了一款武侠题材手游的开发，在国内游戏氛围日益浓厚的当下也开始筹备单机新作。汉家松鼠以制作“金X”时形成的游戏风格制作出了《江湖X》、《部落与弯刀》等游戏，如今也在开发一款有新意的武侠题材游戏。

从制作MOD与同人作品起步，继续在游戏领域书写传奇的终归是少数。在各种小众领域都有这么一批作者，在他们热爱并无偿付出时间精力的领域被奉为大佬，离开这一领域却也只是在生活的泥泞中摸爬滚打的普通人。有时候我们无法致谢，甚至不知该向谁致谢。

重组后的河洛工作室在2018年发布了3D开放世界武侠游戏《河洛群侠传》，徐昌隆对无缝大地图的畅想在这部作品中得到实现，游戏中去到任何场景及进入任何建筑物都不需要读条加载，然而这样的设定却成为了游戏优化崩盘的元凶，加之发售初期游戏尚存的不少BUG，这款游戏的口碑迅速跌入谷底。如今它的优化问题已基本解决，口碑也已经回暖，但错过了向更多玩家展现其游戏性的最好机会。

这款游戏跟《金庸群侠传》有着相同的制作人，以及相同的主角“小虾米”，故事的前因为何，玩家们心照不宣。细心的玩家还会发现，《河洛群侠传》在运行时的项目名是“J2”。

游戏中还有一个献给老玩家的彩蛋。《金庸群侠传》中张三丰见到小虾米时，会谈到年轻时曾遇到过一个与小虾米相像的奇人，这番话令当时的玩家大感费解。当玩家在《河洛群侠传》中与翩翩少年张君宝邂逅时，这个盘结在心里二十二年之久的花苞终于得以绽放。

小虾米的故事以不那么完美的方式走到了终点。正当我以为《金庸群侠传》也将划上一个阶段性的句点时，一个名为“金庸群侠传3D重制版”的Unity项目又在2021年的互联网上引发了热议。

为了避免版权纠纷，项目的发布者隐去了自己的信息，并以开源的方式公开了这个项目。无数热爱“金群”的玩家涌入这个项目群策群力。或许有一天，我们能看到那些曾经给一代人带来数不尽的欢笑与泪水的MOD版本以全新的面貌影响新一代的玩家。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